季羡林先生谈如何做研究
发布时间: 2016-06-01 浏览次数: 600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选自:季羡林著《季羡林谈读书治学》,当代中国出版社,2006年6月。
        《抓住一个问题终生不放》:根据我个人的观察,一个学人往往集中一段时间,钻研一个问题,搜集极勤,写作极苦。但是,文章一旦写成,就把注意力转向另外一个题目,已经写成和发表的文章就不再注意,甚至逐渐遗忘了。我自己这个毛病比较少,我往往抓住一个题目,得出了结论,写成了文章;但我并不把它置诸脑后,而是念念不忘。我于1947年写过一篇论文《浮屠与佛》,到1989年,我得到了新材料,又写了一篇《再谈“浮屠”与“佛”》。
  《搜集资料必须有竭泽而渔的气魄》:到了大批的古书都能输入电脑的时候,搜集资料,竭泽而渔,便易如反掌了。那时候的工作重点便由搜集转为解释,工作也不能说是很轻松的。不管用什么办法,搜集资料决不能偷懒,决不能偷工减料,形象的说法就是要有竭泽而渔的魄力。在电脑普遍使用之前,真正做到百分之百的竭泽而渔,是根本不可能的。但是,我们至少也必须做到广征博引,巨细不遗,尽可能地把能搜集到的资料都搜集在一起。一句话:搜集资料越多越好。
  《如何搜集资料》:我自己既很少写卡片,也从来不用眉批,而是用比较大张的纸,把材料写上。用比较大张的纸有一个好处,能把有关的材料都写在上面。材料抄好以后,要十分认真细心地加以保存,最好分门别类装入纸夹或纸袋。与此有联系的就是要注意文献目录。只要与你要写的文章有关的论文和专著的目录,你必须清楚。
  只要你脑海里有某一个问题,有时候资料简直是自己跃入你的眼中。反之,如果你脑海里没有这个问题,则所有这样的资料对你都是无用的。最好脑海里思考问题,不要单打一,同时多思考几个,而且要念念不忘,永远不让自己的脑子停摆,永远在思索着什么。这样一来,你搜集面就会大得多,漏网之鱼也就少得多。材料当然也就积累得多,养兵千日,用兵一时;一旦用起来,你就左右逢源了。
  《如何利用时间》:在会前、会后,甚至在会中,构思或动笔写文章。在飞机上、火车上、汽车上,特别是在步行的时候,我脑海里更是思考不停。这就是我所说的利用时间的“边角废料”。
  《才、学、识》:要想从事科学研究工作,应该在四个方面下工夫:一、理论;二、知识面;三、外语;四、汉文。唐代刘知几主张,治史学要有才、学、识。我现在勉强套用一下,理论属识,知识面属学,外语和汉文属才。
  理论  除了马克思主义以外,古今中外一些所谓唯心主义哲学家的著作,他们的思维方式和推理方式,也要认真学习。
  知识面  今天学术发展的总趋势是,学科界线越来越混同起来,边缘学科和交叉学科越来越多。对西方当前流行的各种学术流派,不管你认为多么离奇荒诞,也必须加以研究,至少也应该了解其轮廓。
  外语  外语中最重要的是英语,它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语。这种语言,我们必须熟练掌握,不但要能读,能译,而且要能听,能说,能写。如不能听说英语,则无法参加国际学术会议。情况就是如此地咄咄逼人。
  汉语  真要想写一篇准确、鲜明、生动的文章,绝非轻而易举。要能做到这一步,还必须认真下点工夫。我甚至想到,汉语掌握到一定程度,想再前进一步,比学习外语还难。
  《做学问的三个境界》:我一个人既然立下大志做一件事情,于是就苦干、实干、巧干。只要努力干下去,而方法又对头,干得火候够了,成功自然就会到你身边来。我们既要刻苦钻研,同时又要锻炼身体。既要自己钻研,同时也要兢兢业业地向老师学习。
  《勤奋、天才、机遇》:没有勤奋,一事无成。有人说:“九十九分勤奋,一分神来(属于天才的范畴)。”我认为,这个百分比应该纠正一下。七八十分的勤奋,二三十分的天才(才能),我觉得更符合实际一点。“机遇”(在一般人嘴里可能叫做“命运”)是无法否认的。“在墓地埋着可能有莎士比亚。”有莎士比亚天才的人,他没有得到“机遇”,天才白白浪费了。
  《把学术还给人民大众》:在普及的基础上把学术水平逐渐提高,普及的程度愈大,水平也就愈提得高。愈普及就愈提高,愈提高就愈普及。
  《关于考证》:如果对资料不加鉴别,一视同仁,就从不正确不可靠的资料中得出来的结论绝对不会正确可靠,这是小孩子都会知道的。检验资料可靠不可靠的手段很多,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考证。因为考据工作不是可有可无,而是非有不可。
  《我的考证》:为考证而考证,也是有其用处的,不可轻视的。但是就我个人而言,我的许多考证的文章,都是手段,而不是目的。比如,我考证出汉文的“佛”字是put,but的音译,根据这一貌似微末的事实,我就提出了佛教如何传入中国的问题。
  《关于义理、文章与考证》:义理(理论)者玩意儿比较玄乎。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。我只希望理论家们再认真一点,再细致一点,再深入一点,再严密一点。文章写得好的,人家愿意看,你探索的真理容易为别人接受。写得不好的,就会影响别人的接收。在进行论证时,我服膺两句话:大胆的假设,小心的求证。
  《必须中西兼通、中外结合,地上文献与地下考古资料相结合》:居今之世而言治学问,绝不能坐井观天。对外国的研究动向和研究成果,决不能熟视无睹。我希望我们年轻的学者,不管你是哪一科哪一门,尽快掌握英语。
  《研究、创作与翻译并举》:有时候,搞那些枯燥死板的学术研究疲倦了,换一张桌子,写一点散文,换一换脑筋。就像磨刀一样,刀磨过之后,重又锋利起来,回头再搞学术研究。
  《没有新意不要写文章》:单篇论文的核心是讲自己的看法、自己异于前人的新意,要发前人未发之覆。有这样的文章,学术才能一步步、一代代向前发展。如果写一部专著,其中可能有自己的新意,也可能没有。因为大多数的专著是综合的、全面的叙述。即使不是自己的新意,也必须写进去,否则就不算全面。
杂志上发表的文章往往只谈一个问题、一个新问题,里面是有新意的。眼前在国内学术界中,读杂志的风气,颇为不振,不但外国的杂志不读,连中国的杂志也不看。闭门造车,焉得出而合辙?别人的文章不读,别人的观点不知,别人已经发表过的意见不闻不问,只是一味地写去写去。这样怎么能推动学术前进呢?
  《对待不同意见的态度》:一个人一生不可能没有朋友,也不可能没有非朋友。在有些时候,真理越辨(辩)越糊涂。
  《我学术研究的特点和范围》:对于“杂”或者“杂家”应该有一个细致的分析,不能笼统地一概而论。有两种“杂”,一种是杂种有重点,一种是没有重点,一路杂下去。最终杂不出任何成果来。所聊以自慰者只是,我在杂中还有几点重点。所谓重点者,就是我毕生全力以赴、锲而不舍地研究的课题。我在研究这些课题之余,为了换一换脑筋,涉猎一些重点课题之外的领域,间有所获,也写成了文章。
  《我的义理》:一个真正的某一门学问的专家,对他这一门学问钻得太深,钻得太透,想问题反而缩手缩脚,如临深渊,如履薄冰,战战兢兢,有如一个细菌学家,在他眼中到处是细菌,反而这也不敢吃,那也不敢喝,窘态可掬。一个外行或者半外行人,宛如出生的犊子不怕虎,他往往能看到专家、真正内行所看不到或者说不敢看到的东西。我对于义理之学就是一个出生的犊子。
  《陈寅恪先生的道德文章》:各国学术发展史都告诉我们一个事实:学术同宇宙间万事万物一样,都不能一成不变,而是要随时变动的。变动的原因多种多样,但最重要的不外两项,一是新材料的发现,一是新观点、新方法的萌生。寅恪先生也发表了类似的意见:“一时代之学术,必有其新材料与新问题。取用此材料,以研求问题,则为此时代学术之新潮流。治学之士,得预于此潮流者,谓之预流(借用佛教初果之名)。其未得预者,谓之未入流。此古今学术史之通义,非彼闭门造车之徒,所能同喻者也。”(引自《陈垣敦煌劫余录序》,见《金明馆丛稿二编》,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,第236页。)他借用了佛教现成的术语,生动地、形象地提出了“预流”问题。我个人认为,不能再有比这更恰当的表述方法了。根据这个标准,历代许多大学者都有一个预流的问题。不预流,就无法逃脱因循守旧、固步自封的窘境,学术就会陈陈相因,毫无生气,也绝不可能进步。寅恪先生是预流的楷模。
  什么是寅恪先生的治学方法呢?一言以蔽之,曰考据之学。他一方面继承和发扬了中国乾嘉考据学的精神;一方面又吸收了西方,特别是德国考据学的新方法。融汇中西,一以贯之。
  《胡适先生的学术成就和治学方法》:胡适对中国近三百年来的学术研究作了几点总结。指出了三大严重的缺点:第一个缺点是研究范围太狭窄;第二个缺点是太注重功力,而忽略了理解;第三个缺点是缺少参考比较的材料。
  杜威在举世闻名的著作《思维术》中,认为有系统的思想通常要通过五个阶段。胡适有名的“大胆的假设,小心的求证”,是他从杜威那里学来而加以简化和明确化了的。但是,我认为,决不能因此就贬低了胡适的“大胆的假设,小心的求证”。十字诀是胡适重大贡献之一,对青年学者有深远的影响。
  《汤用彤先生的为人与治学》:大师,比如梁启超、王国维、陈寅恪、陈垣、胡适等,都是既能熔铸今古,又能会通中西的。汤用彤(锡予)先生就属于这一些国学大师之列。在锡予先生身上,熔铸今古、会通中西的特点是非常明显的。他对中国古代典籍的研读造诣诏很高,对汉译佛典以及僧传又都进行过深刻彻底的探讨。又远涉重洋,赴美国哈佛大学研习梵文,攻读西方和印度哲学,再济之以个人天子与勤奋,他之所以成为国学大师,岂偶然哉。(转自http://blog.sina.com.cn/s/blog_4a5727cd01000666.html